1859年最后一个月,曾国藩踌躇满志。此次未能去四川,正合他意。关键是,咸丰下令要他平定安徽时,同时命令湖南、湖北、安徽的长官们,要全力支持曾国藩。自此,曾国藩的境况为之一变,兵饷有了保证,又由于他参透了官场玄机,所以处处有人相帮,处处得手。这是曾国藩带兵生涯中一个关键转折点,也是他日后功成名就的基石。
1859年年末时,如果站在云端俯瞰太平天国,就会发现它和曾国藩的境况截然相反,太平天国的四面八方都有清军与之作战。尤其是当石达开带领天国主力出走后,太平天国危难重重,不过太平天国还有希望。后起之秀李秀成负责保卫南京,陈玉成负责保卫安庆,抵挡清军侵犯安徽。这是两根天国巨柱,有他们在,短时间内看不出双方的输赢。
咸丰要曾国藩去平定安徽时,曾国藩在头脑里已过了一百遍考虑多时的计划,这个计划的关键点就在安庆。
他以战略家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,首先向咸丰分析道:“自古以来办理窃号之贼与办理流贼有很大不同。什么是窃号之贼呢?就如洪秀全那样的,建立了伪政权,有根据地和明确的政治纲领。什么是流贼呢?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和目的,缺少稳固的根据地,常常避实就虚、流动作战,也就是说,打一枪换个地方,有生之年一直在换地方,比如石达开。”
对付石达开这样的流贼,曾国藩的方案是,坚守阵地,以待其至,挫其锋锐。对付洪秀全这样的窃号之贼的方案是,剪除其枝叶,然后直捣老巢。
现在的重点不是石达开,石达开虽未穷途末路,但已是秋后的蚂蚱,蹦跶不出什么名堂。关键是洪秀全,只要把洪秀全灭掉,其他流贼不足为虑。而灭掉南京的洪秀全,自然要先攻陷南京,攻陷南京的前提是剪其枝叶屏障,这枝叶包括两个,一个是安徽滁州,一个是安徽和州。若想剪除这两个南京的屏障,就必先得安庆。
曾国藩的战略要点出来了:先打安庆。
他说,南京伪政权所以长期不能被攻陷,太平天国之所以能在大内讧之后力量复起,就是因为有滁州、和州与安庆以枝叶屏障,有陈玉成和那些幽灵般的捻军往来游击,屡次打败我们的军队。如果集中全部力量进攻安庆,陈玉成必然全力以赴,这样就能逼迫陈玉成做战略决战,如能攻陷安庆,消灭陈玉成兵团,南京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。他最后说,攻陷安庆是头等大事,是中心目标,更是我大清王朝生死存亡的关键。当然,也是湘军气运兴衰的关键。
曾国藩分析得没错。安庆是太平天国西方重镇,倘若安庆一失,从安庆到南京就无险可守。这也是为什么洪秀全让智勇兼备的陈玉成防守安庆的原因。曾国藩整个战略计划是完美的,咸丰非常认可,胡林翼的心里却七上八下。
自从李续宾命丧三河镇后,胡林翼用兵谨小慎微。他叮咛他的将军们,从此以后,兵事以逼城为下策,力戒攻坚。这是曾国藩的思想,却被胡林翼落到实处。对于进攻安徽,胡林翼更是眼皮乱跳,安徽是太平天国长期占领的地区,已有稳固的群众基础,打安徽和打南京,危险程度差不多。
曾国藩也这样看,却没有胡林翼那种胆怯。
在进入安徽边界的阴冷夜风中,士兵们都打着冷颤,只有他浑身燥热,仿佛前方有一座希望的火焰山,熊熊炙烤着他。能有这样的感觉,是他和胡林翼共同谋划的方略,提升了他的热血沸腾指数。
在进入安徽之前,他和胡林翼不分昼夜、废寝忘食地谋划具体军事行动,最终确定了兵分四路平定安徽的高深计划。
第一路由曾国藩担任指挥官,主力是曾老九曾国荃兵团,由宿松、石牌长驱直入攻安庆;第二路由太湖、潜山取桐城,多隆阿、湘军猛将鲍超担任指挥官;第三路由湖北英山、安徽霍山攻桐城,指挥任务落到胡林翼头上;最后一路迂回向北绕河南商城、固始奔庐州,由李续宾的老弟李续宜担任指挥官。
李续宜得到命令后,莫名其妙,向北迂回到河南是南辕北辙,所以大为质疑曾国藩的高明计划。曾国藩急忙解释说:“这是皇上的意思,其实也不是皇上的意思,而是淮北漕运总督袁甲三的意思,其实呢,也不是袁甲三的意思,而是正在淮北驻军的胜保的意思。胜保是个胆小鬼,担心咱们对陈玉成大军全面进攻时,陈玉成会从淮北突围,他无法抵御,所以才让你绕路,你的主要任务还是保护胜保那笨蛋。”
按曾国藩的分析,第二路最吃紧,由太湖、潜山取桐城,陈玉成必然冒死相救,这还只是外因,内因则是两位指挥官多隆阿和鲍超极不和谐。
这个组合其实不是曾国藩的本意,而是胡林翼的安排。
曾国藩向来反对把湘军划归非湘系将领指挥,所以当胡林翼把鲍超划给多隆阿时,曾国藩不禁气得胡子直抖。若是从前,曾国藩早就和胡林翼大吵大闹一通了,不过自从在老家脱胎换骨后,他没了这种斗气,和气成了他为人处世的主旋律。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胡林翼调兵遣将,四路进攻安徽的大规划成型并付诸实施后,曾国藩也没有说一句话,他赞同这种方略,只是在具体实施上,他心中一直忐忑。
这种忐忑很快变成现实。曾国藩的进军路线虽是走石牌攻安庆,但他前面就是太湖(地在安徽长江之北),也就是说,他必须要攻占太湖,才能继续进兵。太湖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,它是由湖北进军安庆的通道,是敌我双方必争之地。与此同时,多隆阿兵团也抵达太湖,并将太湖城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虽是隆冬,风里却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气。